['1493861', '科英布拉情死', '最美的死亡是殉情。殉情,不一定非得是爱情,也可以是自己内心的情感,或者美好的回忆。殉情而死的人是幸福的。葡萄牙的科英布拉,则是这样一个完美的归处。\n\n随性而写,可能会很久更新一次。', ['R-18G', '自缢', '自尽', '自害', '葡萄牙', '虚构', '殉情', '情死'], 'Mallinson', 3] 黄色文学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最新的免翻地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邮箱:bijiyinxiang@gmail.com 第1章 Beatriz 已经是凌晨两点,人们都已经进入梦乡,小城显得静谧而安宁。Beatriz行走在城中心的石板路上,沿街两盏昏黄的街灯孤单地亮着。尽管周围万籁俱寂,Beatriz却仍然感觉到了一丝躁动。明天便是一年一度的Queimas das Fitas燃带节了,也就是传统的毕业游行。此时,不知道有多少年轻人正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在床上辗转难眠,期待着明天的活动。是啊,一生只有这一次的狂欢,一定会成为多少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她也曾经幻想过燃带节盛况,也曾狂热地在第一年结束刚刚被允许穿上traje academico学术袍时,就迫不及待地加入了毕业的师兄师姐的游行队伍,与他们一起大笑,大哭,拥抱,合影,在市政厅广场和植物园里彻夜地欢歌,喝得烂醉……想起这些,Beatriz嘴角不禁浮起一丝微笑,那些美好的回忆仿佛就在昨日,仿佛从未远去。 而明天的燃带节,她心中曾经期盼已久的燃带节,会把这一切都统统带走。不知从何时开始,Beatriz的心里对燃带节从期待慢慢变成了恐惧。那场狂欢之后,她便再也不是这里的学生,便从这里的主人变成永远的客人,也从此告别了那些流传已久的只属于青葱岁月的传统。怪不得有人说,在小城读书是一种特权呢。此时Beatriz正穿着traje academico:黑色三件套的西装套裙,白色的衬衫,黑色的领带,下身是黑色的丝袜和高跟皮鞋。黑色的长袍裹在身上,显得端庄而又神秘。不少慕名而来的游人都会了解到,traje academico正是哈利波特电影里霍格沃茨校服的原型。Beatriz也没少被游客要求合影。在她的眼里,这是她所拥有的所有特权里她最为珍视的一种,因为这象征着她的身份,她的归属,而如今这也马上就要离她远去了。 Beatriz一边走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拂过街边建筑的石墙。这些饱经风霜的砖块和石板,不知见证了多少世事沉浮。她曾经最爱的,就是在四点下课后,带着一本从旧书店买的书,在旁边的咖啡馆叫上一杯咖啡,一边啜饮一边阅读,直到太阳西斜。这时候,她会到隔壁的花店,赶着关门之前买上一束花,伴着沁人的花香和高跟皮鞋踩在石板上的清脆的嗒嗒声漫步回到住处,把花插在书桌上的玻璃花瓶里,然后趴在书桌上,静静地看着沐浴在夕阳里的花,直到天完全暗下来。她曾经把整副身心都沉浸在这种美好的日子里,不知今夕何夕。此刻她多想再看看这座小城,再看看她曾走过无数遍的街道,看看曾经流连的书店,咖啡店和花店。可惜,她没有时间了。最早五点半,早起的学生们便会慢慢遍布小城的各个角落,那样她就没办法实施自己的计划了。自从这个计划在心里形成,她的内心反而平静了许多,恐惧日复一日地减少。随着日期的临近,心里甚至生出一份美好的期许。现在她终于要奔向她的目标了。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在她曾经走过无数遍的石板路上前行着,黑袍子随着她的步伐在风中洒脱地飘了起来。 Beatriz的目的地是学校的Academic Prison。它建成于十八世纪中期,曾经作为强权逮捕和审判学生的场所,现在是学校老校区里一个非常受欢迎的旅游景点,它的上方则是另一个有名的景点Joanina图书馆。面前的广场左边有建筑正在维护,脚手架上几盏灯不知疲倦地亮着,在广场的一角投下一片巨大的白色光影。Beatriz沿着另一边往前走着,穿过广场,走上了Academic Prison右翼的门廊。站在面朝着脚手架所在的建筑的方向,左边可以看见整个沉睡的广场,门廊的另外一侧则是一连串的木门。这些木门大部分都上着锁,只有左翼的一扇开着,大概是方便最近的内部修缮之故。Beatriz蹑着脚步小心地走了进去,门口的接待处亮着一盏昏暗的黄色的灯,似乎是在迎接她的到来。这个地方她曾无数次到来,熟悉得就好像自己的家一样。她借着微弱灯光穿过走廊,来到一扇门前。那是一扇网格状的大铁门,分成上下两部分,都由小臂粗细的铁条铸成。它的后面曾经是一个监禁学生的大房间,现在早已布置成展厅了。大铁门保持着常开的状态,贴着墙壁立着。由于维护得当,大铁门虽然饱经沧桑,此时却依然纤尘不染。广场脚手架的灯光从窗户照进来,Beatriz仿佛得到了召唤一般,抬头望向了铁门的顶端。就是这里了,她的心跳一下子加速了,脸上剧烈地发烫起来。 Beatriz脱下长袍放在旁边的地上,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条领带来。不知何时开始,每当穿着traje acadmico出门时,她总会随身多带上一条领带,既是作为备用,也是因为为今日之事准备许久了。在一步裙的束缚下,她艰难地抬起一条腿,踩到最下方的铁条上,接着又把另一条腿踏上来,右手顺势把领带抛过头顶铁门上半部分的一根铁条。Beatriz用右臂勾着铁门的上半部分,很快就用领带打好了一个绳结。她用一只手在下端用力拉了一下。很好,非常牢靠。这才拉着这条领带,把绳结的位置调整到顶端,然后小心地双脚往后跳下地面。 Beatriz看了一下表,是凌晨四点五十分。她把长袍在铁门下方的地上仔细铺好。一直以来,这身长袍就是仿佛是她的庇护所。天寒地冻时,它是她的大衣;席地而坐时,它是她的坐垫;远足在野外过夜时,它是她的被子;孤独寂寞时,它是她的铠甲。Beatriz穿着它做过各种各样的事情,即使是在炎热的夏天,只要穿着traje academico,她也会随时把长袍带在身边。传说中从前的穷学生们只有这一身衣服,而且从来不洗这身长袍。长袍用自己的污秽换来了学生们的清洁。Beatriz很珍视它,把它和这一身traje academico当成自己最好的伙伴,从来都不会让它们沾染污秽。然而今天她要拜托它一件重要的事情。虽然心中万分不舍,却也只能如此了。 沉吟良久之后,Beatriz又望向头顶打好的绳结。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紧张:死亡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会很痛苦吗?她的心不由得砰砰跳了起来,心里的好奇,期待和担忧交汇在一起。尽管事先已经反复查过自缢的注意事项,也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真到这一刻了,心里难免还是会忐忑,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好,能不能以一个完美的仪态结束自己的生命。去做吧。只有勇敢去做才能消除心中的焦虑,才能让这个埋藏心中已久的梦想成真。她这样对自己说道。想起这四年的点点滴滴,想起自己短暂而幸福的一生,Beatriz心里顿时生出了勇气,坚信无论过程多么艰难,最终的结果一定会是值得的。她走到门厅,借着室外微弱的灯光,在一面落地的大镜子最后一次检查了自己的仪态。领带严丝合缝,马甲的扣子全部端正地扣上,西装外套自然地敞开着,黑色的一步裙正好遮住膝盖,修长笔直的双腿裹着黑丝袜,紧紧地并拢着,踩在一双保守而正式的高跟黑皮鞋上。Beatriz取出唇膏,为自己最后补了一次妆,又取出一颗草莓味的水果糖,剥开糖纸,轻轻地送到嘴里。嗯,就是这样了。Beatriz对着镜中的自己满意地微笑着。听说自缢的时候含着糖可以减少舌头吐出的风险。虽然这件事情没有人证实过,可是,管它呢。试试总无妨,至少这是件甜美的事情不是么?她转过身来,脚步轻盈地走回到走廊上,生怕惊醒了这沉睡着的古老建筑。寂静的门厅内回荡着皮鞋与地板碰撞发出的微弱的声响。 回到了铁门前,Beatriz做了几下深呼吸平复心情。紧接着,她把铁门的下半部分从墙壁上拉开,接着走到它和墙壁中间的窄缝里,左脚踏上了第二根铁条上,然后再是右脚。她用手扶着铁门的上半部分,后背靠在墙壁上,小心地保持着平衡,接着双手握着绳套,把头伸了进去,把绳套调整到喉咙的顶端,并仔细地把它的两边在耳朵后面顺好。如果吓到你们了,真的很对不起。但我没有别的选择,希望你们能原谅我。我走啦。Beatriz心中默念着。紧接着,她双腿用力一蹬,铁门的下半部分吱呀呀地转开去了。Beatriz的身体一下子悬空,挂在铁门的上半部分上。 Beatriz一下感觉到气管被收紧了,周围的空气似乎一下子消失了。领带深深地勒紧了她的脖颈,同时带来的还有一种被脖子以下的身体拖拽的感觉,尽管她的身材其实瘦削而又轻盈。这与她平常跪坐着把自己吊在门把手上的练习有着不小的差别。她尽可能地控制着手脚的动作以维持着优美的仪态,但很快,她的腿便开始不受控制地踢蹬起来,脚跟不停地磕在身后的墙壁上,发出清脆的笃笃声,很快就把两只鞋都甩了出去。Beatriz的双手用力搓着身上的衣服,似乎想抑制住双脚的踢蹬,却依旧是徒劳。她的耳朵嗡嗡直响,肺里好像要燃烧起来,痛苦的感觉使她整个人都本能地扭动起来,两只脚掌绷得笔直,似乎在探寻那并不存在的落脚点。可是,潜意识里她依然紧紧地抿着嘴唇,那是她最后的尊严。嘴里含着的水果糖缓缓地释放着甜蜜。尽管已经无法吞咽,她的舌头依然尽其所能地摩擦和品尝着,这给了她一丝慰藉。慢慢地,Beatriz似乎已经适应了这种痛苦,一股暖流从下身传来。那是一种缠绵而细腻的感觉,绝望地对抗着窒息所带来的灼烧。她忍不住把双手移到阴部,隔着裙子按摩揉搓起来。渐渐地她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一股失禁的强烈冲动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她只挣扎了一会便缴了械,一股暖流在裙子上氤氲开,形成了一片若隐若现的水渍,又顺着双腿缓缓地流下,凝聚于紧绷的脚尖,滴落又消失在下方铺好的黑色长袍上。口中的甜蜜,体内的灼烧,和下身的释放交织在一起,伴着Beatriz又苦苦地支持过将近一个小时,直到她完全失去意识。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进学者广场的时候,东南角的Academic Prison依然隐匿在周围建筑的影子里,默默等待着属于它的时刻。广场的边上,若隐若现地传来了早起的毕业生们的欢笑声。此时正值五月份,是蓝花楹盛开的季节,花香随着初夏早晨的微风,从半开的窗户渗入,盈满了整个展厅的走廊。就在这走廊里,曾经监狱的铁门边,Beatriz静静地缢死在这里。沉重而宽厚的大铁门接纳了她,让她把自己挂在它的身上。Beatriz双眼紧闭,双唇微合,双手双脚自然地下垂,神情平和而安详,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也许,她嘴里的水果糖还没有完全融化呢。Beatriz的双脚光着,悬在离地只有几公分的地方,脚尖依然湿漉漉的。脚下铺着的是她的黑色长袍,两只皮鞋落在它的上面。她如自己所愿地没有失了仪态,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在她最美好的年华,Beatriz结束了她二十二岁的生命,伴着蓝花楹的花香魂归天国。 第2章 Inês 亲爱的Margarida: 见信如晤。其实这么说挺可笑的,因为当你读到这封信,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很抱歉这么晚才告诉你,原本应该让你有个心理准备的。我只是担心你会阻止我(挺自私的对吧?),或者想要随我而去。说实话,如果你告诉我你真心地想要和我殉情,我会幸福得晕过去的。然而当我做下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又忽然害怕了。思来想去,这条路我还是想要一个人走。这一年来,我一直在为此做着准备,渐渐地与周围的人疏远。虽然你知道我原本也挺孤单的,但我还是想要减少这件事对我身边这些善良的人儿们的影响。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你,所以我再一次恳求你原谅我这么晚才告诉你。不过我想,聪明如你应该之前也已经猜到七八分了吧。 这件事就好像我心里的一个小小的火苗,一直在默默而坚定地燃烧着。就在昨天晚上,一件小事使我决定要今天结束自己的生命了。如果你还有印象,昨晚一直狂风大作,还夹杂着微微细雨。我裹着黑袍子蜷着身子靠在沙发上,就着昏暗的灯光读佩索阿的《不安之书》。风的呜呜声在夜里很吓人,一阵一阵的,好像幽灵在空中飞过,伴着哗啦啦的声音席卷着雨滴和树上的叶子,狠狠地摔在我门前的石板路上和我的玻璃窗上。我心中有些烦闷,便站起来踱步。当我走到窗前,抬头望天的时候,我忽然见到一轮明月冒着狂风从乌云中挣脱了出来,有那么两三秒钟它都没有被乌云再次遮蔽,仿佛在与我对视一般。一刹那间,我能感觉到月光照进了我的心里,给我注入了一股平和的力量,使得那一株孱弱的小火苗忽然之间亮堂起来了,照得我心里亮亮的暖暖的。这是我原先一直渴望而遍寻不着的对死亡的向往之情。我忍不住跪在地上哭了。那样的感觉,只有我在巴塞罗那圣家堂里所体会到的宗教式的震撼所能比拟。我知道如若我不抓紧行动的话,这刚刚亮起来的小火苗恐怕会黯淡下去的。就是在这一瞬间,我决定了要在今天结束自己的生命。做完这个决定以后我自慰了。我不打算把它留到临走之前了,因为我担心心里会生出不必要的留恋。但是,我绝非试图榨干我身上的生的活力。相反,我渴望带着这种生的活力走向死亡。这条路的另一端不应该是干枯,黑暗,或者绝望,而应该是一个令人心生向往的,想要怀着平静的喜悦义无反顾投向它的怀抱的存在。我心里暗暗感激呼啸的狂风帮我掩盖了我的呻吟,虽然在这个过程我一直都咬着黑袍子的一角。 还不想那么快就结束这封信,那我就跟你说说我生命里的最后一天在做什么吧。今天早上我很早就醒了。也许是昨晚长时间自慰的结果,起床之后我觉得神清气爽,而且身体感觉特别放松,对之后将要发生的事情没有丝毫的紧张。这也是我之前一直期待但又不敢奢求的。我一边洗漱和吃早餐,一边想着如何安排剩下的十几个小时。我心想最好的选择也许是独自平静地度过,避免在我的心湖里再度搅起涟漪,于是我决定独自去学校的图书馆读书。我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最后看一眼学校和科英布拉。虽然还有好多的书没有读完,但我没有时间了,能读多少便算多少吧。同时我也不想浪费这个最后一次穿traje academico的机会。虽然今天是周日,但你知道我平常周末也没少穿的。一夜风雨过后,科英布拉今天的早晨显得萧瑟异常。然而我却感到无比的融入,因为我简直想不出还有哪一身装扮能够比我身上的traje academico和今天的气氛更搭配。外面的风已经停了,路两旁的树上光秃秃的,湿漉漉的地上全是昨晚吹落的黄叶。它们还没有被路人踩过或者被车碾过,所以从它们的线条里似乎还能依稀看到最后一丝丝的活力。天上铺满着淡灰色的厚而蓬松的乌云,像层层叠叠的棉花盖在小城的上空,但是却一点都没有温暖的感觉。冬天马上就来到了。我今天特意穿了透肉的后竖线吊带黑丝袜,刚走了一小会双腿很快冷得不行了。我走得很快,黑袍子在我腿边飞扬着,我相信从我身后是可以看到我丝袜上的竖线的。我不想挡住它们,正如我也不想挡住我的领带一样。我今天特地打了一个Prince Albert knot,而不是大多数人打的温莎结。这是我最喜欢的领带结,紧致而又充实,不像温莎结一样外强中干。除此之外,我还特意戴了一个领针,它把领带结高高地顶起,使得领带在马甲的上方呈现出一条曲线。说来可笑,我一直羞于穿后竖线丝袜和戴着领针出门,虽然它们只是那么小的细节而也许没有任何人会在意。不过之前对于我来说,显露这样的小心思简直就像把身体袒露在他人面前一样令我羞耻不已。直到今天我才稍稍有些释然。中国人把死去时穿的衣服叫“寿衣”,而日本人则叫做“死装束”。我更喜欢日本人的叫法,因为它涵盖了寿终正寝以外的其他的可能,这自然也包含了我的情形。我很为我的“死装束”而骄傲,这是我的制服,也是我最爱的一套衣服。我爱科英布拉,我为能穿着traje academico而死去感到幸福。这种想法战胜了我无谓的羞耻心,使我勇于迈出这一步。我不禁摸了摸胸前,怀中的两份毒药和一条用来自缢的黑色领带让我安心。从我开始准备,我便随时随地都带着它们。在昨天以前,我并不清楚我最后的决心会以何种方式到来,是一个电光火石的觉悟,还是一个细水长流的参悟?我得为它们同时做足准备。我想象过如果是前者将会如何?也许我会像二战时被纳粹搜捕的游击队那样毫不犹豫地吞下速效的毒药。亦或是后者呢?那我也许有充足的时间服下慢药,或者从容地自缢,就像是很久以前,中国或者日本的战争中知道了城破消息之后的女眷们。我曾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在我每次穿着traje academico独自漫步在科英布拉的街道上的时候,也在若干次在你面前被你打断的发呆中。我很感激你并没有追问。那个时候我正在内心茂密的丛林里跋涉,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将走向何方。直到昨日,我心里才终于有了觉悟,虽然那与我之前为参悟所付出的努力也分不开。我很欣慰最后是它们的组合而不是其中单独的任何一种。我踏着遍地枯黄的落叶和雨水走出了密林。在我走上最后一段旅程之前,我将稍事休息。就这么遐想着,我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图书馆。 你可能会奇怪今天为何图书馆会开门。其实我也是周五才知道的。当时我路过图书馆,不小心听到工作人员的闲聊,说有一批新购进的书需要搬运和分类整理,数量很大,可能周末要加班。周六天气又那么差,我就打赌他们把昨天的工作推迟到今天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我和前台的大姐打了招呼,她见到我周日还穿得这么正式有点惊讶,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我问她可不可以在这里安静地读一会儿书,她很爽快地答应了。谢天谢地!她还很好心地告诉我顶层的海洋科学区已经整理完毕了,应该会比较安静不被人打扰。我很庄重地感谢了她,还给她鞠了一躬。她有些局促,可能觉得鞠躬过于庄重了吧。我没有过多解释,笑着离开了。她也许是我活着的时候最后一个帮助我的人,她受得起的,希望她不要放在心上。我取来了三岛由纪夫的《奔马》,来到海洋科学区,在倒数第二第三排书架中间铺好了长袍,就很随意地坐下来,斜靠着书架读了起来。我知道我今天不一定能读完,但是说实话,一开始我觉得我已经不是很在乎结局了。饭沼勋对切腹心心念念那么久,那他最后一定是要切腹的。我只是很爱三岛那种为了自己的执念所进行的反复剖析和辩解。我没有他的辩才和文笔,更没有他那样的决心,我只是碰巧与他有相似的对死的渴望,以及一点点对纯粹的美的追求罢了。我虽然没有像饭沼勋那样具体的,“太阳升起的一瞬间在高耸的松树下面向着大海切腹”的意象,我想我对我的死亡也有着从外表到内心的一整套明确的要求。我一边读着书,一边在脑子里为今晚的事情确定最后的细节。直到一切都已经了然于胸之后,剩下的部分我读得飞快。当读到最后一句,饭沼勋终于在太阳升起的一刹那将刀刃刺进自己的腹部时,我松了一口气。此时我才发现,我原来其实一直为他揪着一颗心,为着他的命运与我的命运在时空里的纠缠,这是何等的缘分。他终于如他所愿走完了这条路,而我对自己也有同样的好的预感。一天没吃饭了,我虽然腹中饥饿难耐,但心里却无比地充实和安宁。 当我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天已经接近全黑了。一步裙紧紧地裹着我的双腿,拘束着我的步伐,我不得不一只手搂着长袍,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在空中保持平衡。我两步一滑地走在石板路上,心里惴惴不安。这种感觉在当我走到离家不远处一段没有路灯的小巷时被推到了顶点。比起摔倒本身,我更加担心的是我是否能继续我的计划。如果我万一滑到了,身上沾满了污水,我就绝没有资格在这种状态下死去。我必须将我的西装套裙送到干洗店并等待这个过程完成之后才能继续我的计划,而到那时,我心里的小火苗不一定依然像今天烧得这样旺了。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迈向死亡的路,它像走钢丝一样充满着瞬息万变的危险,而我尽管内心焦急不安,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我心里依然坚定地抱有一个观念,那就是我一定要平安地走完这条路,为了它后面那个温暖的,不停地召唤着我的目标。当我终于见到家门口那盏自动亮起的街灯时,我简直是垫着脚尖一路小跑过去的,伴着一步裙被撑起时猎猎的响声。我在灯下驻足,一边微微地喘着气,一边凝视着那黄色的亮光。我心里的小火苗经历了刚才的摇曳不止之后,此刻终于又重新安定下来了。这时候我才发现,两行清泪早已挂在了我的双颊上。我并没有打算抑制自己,于是我在灯下捂着嘴小声地啜泣起来。最后的一阵波澜过后,我无比平静地走进家门,细细擦干了腿脚上溅上的雨水,到卫生间排空了身体里的秽物,补了补妆,又再次检查了一遍所有的细节,便坐下来给你写这封信。 就在刚刚,我已经服下了致命的毒药。它还要过一个小时才发作,不过我不会等了。它只是我的一个保险而已。我在窗框上用领带打好了一个绳结。我将会在窗前的椅子上坐缢而死。这是我不久前才刚刚下决心选定的死法。我不想把自己完全交给重力作用,我想要加进一点点自己的努力和决心。我们从小就被教育向往的东西得自己努力得来不是么?我相信死亡也是一样的道理。自缢的滋味是什么样呢?即使是像传说的头痛欲裂和肺里痛苦不堪的灼烧之感,我也等不及要去体会它了。我想至少有一种感觉我可能会觉得熟悉,那就是喉咙被紧紧勒住的感觉。从我第一天穿上traje academico,我没有一次不用领带把自己勒得喘不过气来。我甚至在开始为我的死做准备之前就这么做了,只因为那是唯一正确的打领带的方式。法语里有个词叫la petite mort,把性高潮所导致的意识的丧失形容成小型的死亡。我也打算发明一个词,叫a pequena estrangulada,用来形容领带严丝合缝勒住脖子的状态。经过这些年的练习,我应该会更熟练些吧。 真的要搁笔了。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可我没有时间了。亲爱的Margarida,请记住我,我并没有离开。你的心里是我唯一向往的去处。 P.S.1.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决定走上和我一样的路,那么不要急,慢慢地来,我会一直等着你。这件事从来都不需要着急的。十年,一百年,哪怕你最后白发苍苍,我都会等着你。我好唠叨啊。你会懂的对吗? P.S.2. 我的书就交给你处置了,我相信你会给它们一个好的归宿的。小章鱼玩偶和冰箱里剩下的食物也交给你了。食物都是没有开封过的,所以放心吃吧。我在书桌的抽屉里留了一些现金,应该足够料理我的后事。抽屉里我另外留了一个信封,帮我转交教务处请那里的老师们帮我注销身份。请让我穿着traje academico火化或者下葬。拜托了。 爱你的Inês x月x日 后记:当Margarida和救援人员接到预设的录音电话几乎同时到达现场已是两个小时之后。Inês的房门并未上锁,Margarida和救援人员很顺利的进入房间里。他们发现Inês已经在窗前用两条黑色的领带自缢而死。她端坐在椅子上,穿一身黑色的三件套西装套裙,领带和妆容一丝不苟,身披着traje academico的黑色长袍,神态自然而安详。Inês双手垂放在大腿上,一条白色的丝巾挽住了两个脚踝,双腿紧紧地并拢着,显出一种极为端妍而庄重的仪态。救援人员放下她的遗体后发现,她在口中含着一小团棉花,一条柔软的白色棉质毛巾夹在大腿之间,显然是为了保证仪态的完美无缺。Inês的遗体第二天即被火化,身上穿着的依然是她最爱的traje academico。 第3章 Tatiana 近日,一则本应令人震惊的消息平静地出现在科英布拉的本地媒体上。在今年五月最后一个周一的清晨,来自ESEC传媒专业一支女子乐队的八名成员,被发现在科英布拉大学植物园中央喷泉附近集体自尽。她们中有两人用白色的长丝巾自缢于同一棵树上,两人平躺于树下服用过量安眠药而死,一人则用收纳用的软绳自缢于附近另一棵树上,另有三人背靠着喷泉服毒自尽。八名女生的死相均十分平静,脸上带有隐隐的泪痕。她们身着ESEC的三件套traje academico,肩上披着黑色的长袍,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扮。她们的乐器散落在周围,随意而不纷乱,像是刚演出完。在她们周围的草地上发现了若干啤酒空瓶。可以推测她们是在深夜来到此处,载歌载舞后集体自尽。在其中一位女生的西装外套内兜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有“Capa Negra usei, por Coimbra me apaixonei!” (大致译为:我穿着黑袍(traje academico),就这样爱上了科英布拉!),并附有所有八位女生的签名,推测是以此作为她们的遗言。据了解,这八名女生均为大四学生,刚刚参加完燃带节的游行,马上便要从学校毕业。截止本文写作时,案件还在进一步的调查之中。这样的集体自杀事件在本地竟然没有引起大范围的反响,这无疑是令人费解的。然而,据本刊进一步调查显示,这种平静似乎有其深层次的更令人费解的原因。 据统计,近十年选择在校期间自尽的学生竟达437人之多,平均每16个学生便有一人自尽。学校教务处的老师似乎是最早对此习以为常的人:他们需要帮每位自尽的学生注销学籍。Serenata,Queima das Fitas,以及十一月的毕业证书颁发是发生自杀事件的高峰期。学校也曾经试图阻止此类事件的发生,但学生留下的遗言无不表明他们至少不是因心理疾病或外部压力的驱使而死。他们极富责任心地留下或多或少的遗言以防止他人的误解。其他的学生,甚至连自杀学生的家长,在悲伤之余对此现象亦能表示理解。于是学校完全失去了进行阻止的理由,曾经时常开设的预防自杀讲座也渐渐因为对传播自杀事件的担忧而不得不中止。警方的调查也屡屡因毫无关联线索和相关人士的守口如瓶而陷于一无所获的境地。几个学院的学生会也曾自发联合组织调查,并向学校提交了调查报告,其中表示并未发现任何网络或线下群组有煽动传播自杀思想的行为。在学生们前赴后继的感染之下,先后又有12名教职员工(10女2男)自杀,动机亦与学生们极为相似。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教职员工均穿着盛装自尽,仿佛在奔赴一个庄严的宴会。 近年来,自尽事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形式上也从孤立的个案向着连环殉死和集体殉死发展。自杀事件的发生时间上也更为多样化。除了以上提到的三大仪式之外,无预兆的突然自杀频频出现。仅以本学年的UC为例,二年级法学院女生Anna在结束一次课后讨论之后返回家中服毒自尽,而据其同学朋友讲述,她向来无任何异常行为或举动,家庭也较为和睦,也并无证据表明其受到任何邪教或网络异端思想的影响。又如,四年级毕业生Sabrina与其男友Rodrigo在领完毕业证书,于Mondego公园摄影留念时趁路人不备双双投水而死。二人感情幸福,在去世前一周正刚刚开始筹划原定于年底举办的婚礼。再如,来自中国的交换生Qianmin与来自波兰的交换生Agnes在刚刚到达葡萄牙不足两个月后,在宿舍双双用领带自缢而死。两人颇为融入本地校园文化,第一周便购买了traje academico并加入了文学院的女生合唱团。两人去世当天下午参加完排练,回到租住的公寓不久便一起悬梁自尽了,除两人去世前曾激烈自慰以外,同样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迹象。尽管也有少数自杀者存在学业压力过大,家庭破裂,或心理状态不佳等状况,但无预兆的自尽占据了90%以上的比重。如此高的自杀率不仅没有使学校的生源流失,报读人数反而一年高过一年。近三年来UC每年的入学人数维持着平均5%的增长,留学生与交换生的增长则接近7%。值得注意的是,科英布拉当地的traje academico销售额在三年间几乎翻了两倍。traje academico由之前的一年仅需穿着数次的仪式性的制服变成了很多学生的每日穿着。不少学生会在购买时一次买入两套以作轮换之用,衬衫,领带,丝袜等更是会额外买入若干。较为奇怪的是,从全国范围来看,这样的事件仅在科英布拉一地大量发生,里斯本,波尔图,埃武拉,维塞乌等主要城市近三年来总计只有不到二十例的大学生自尽,且基本上均为内外压力或疾病所导致。由这些城市流入科英布拉的自杀案例亦有少量,但同样没有传播诱导或精心计划的迹象。据调查,这几名自杀者均为其他大学的学生,到科英布拉参加活动或游玩时结束自己的生命。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所有自杀者的成功率为惊人的100%,足以显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做了极为充分的准备。 频频发生而扑朔迷离的自杀事件让人不禁产生了对其根源的思考。本刊曾尝试对UC,ESEC,ESTESC等大学研究心理学和社会学的教授和学者进行采访,竟无一例外地一无所获。他们不约而同地三缄其口,似有为这些自杀者打掩护之意。在笔者看来,自杀的学生十分清楚且向往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即将生命结束于最美好的时光。科英布拉极度浪漫而感伤的氛围正促使越来越多的学生加入到他们前辈的行列。而traje academico作为科英布拉乃至整个葡萄牙大学生的代表服饰,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从心理层面连结了自杀的学生们并促进了这种做法。当然,这仅仅是一种推测,目前并无实质性的证据支持这样的观点。科英布拉这座大学城以其独特的魅力成为了莘莘学子们的精神家园。但毫无疑问的是,精神家园绝不应该变成结束自己生命的乐土,即使有再充分的理由和支持。当葡萄牙民族内心的saudade情思与生死离别相伴而来,这一切也将变得不再美丽。 (本文原定刊登于科英布拉大学社会学系系刊,但因种种原因而未能刊出,最终由本文作者UC社会学系二年级学生Tatiana将其刊登在个人博客上。本文刊出后三天,Tatiana被人发现身着完美的traje academico于植物园一处背阴处在树上自缢而死。该地点距八名女生集体自尽处仅隔着一片灌木丛。事发于周六下午,一时间植物园中络绎不绝的游人竟无一人发觉。) 原始地址: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1493861 黄色文学永久地址: huangsewenxue.com 免翻发布:huangsewenxue.net 自动回复箱:bijiyinxiang@gmail.com 或者:https://www.pixiv.net/novel/series/1493861 总之就是这俩中的一个